诗家清景在新春,绿柳才黄半未匀。
若待上林花似锦,出门俱是看花人。
春日的清晨尚有些清冷。
初起的朝阳驱不散这微微寒意。
村道两旁的林木间多了鸟鸣,枝头绿意较前几天又深了几分。
城门甫开,两辆马车就自城中驶出,往西边而去。
开门的城门卫被惊了一下,张头去望,见是两辆马车车身宽扩,驾车的均是同色双马,华丽异常。
现如今的大炎国等级分明,非士族也乘不起这般的马车。
城门卫只好撇了撇嘴,没说什么。
刚要回头,就见那马车停了下来。
从后车上跳下一个书童打扮的少年,跑到前车说了什么,就撒腿往回跑。
那少年跑到近前,“这位大哥,可知县里的车行在什么地方?”
城门卫心知是那马车太宽,走不得乡道,就给少年指了车行的位置。
他们县城小,车行也就两家,且靠近东、西城门。
进了城门向左转,不足二百米就能看见。
城门卫看着少年跑开的背景,心想“这一大早的,这些公子少爷也不知道去村里干什么?”
但想归想,他也管不了人家的事。
少年跑到车行,点了四架看起来最干净、整齐的单驾马车。
先让其他三辆去城门口候着。
自己则上了一辆,调转车头往城里走。
不过盏茶间,又回到城门。
车上拉着三个跟他一样打扮的书童。
等书童各自上了一辆马车后,这才排着队驶出城门。
四个书童伺候自家的公子换了马车,继续往前走。
双驾马车调转车头,回了县城。
……
今日正逢月末,为书堂月考之日
月考,即每月查考,起于宋代太学,每月对生员学业的考核。
商榷首次开办学堂,对如何办学堂、教学生也是生手。
原主只是跟随父亲学习,没有办过学堂。
商榷自然也无从借鉴。
只能根据原生世界学到的一知半解,来照本宣科,依葫芦画瓢。
自原主父亲离世后,原主就关了学堂。
学堂里原本的学生,现在多十四五六的年纪,在村里已经算是半个大人,可以帮家中干活了。
自然不会到学堂里读书、习字。
现在到学堂学习的都是各家的幼子,没有一点基础。
唯有邻村的卢家子——卢平坚持进学,现在就住在家中,每旬归家休沐一次。
商榷根据他的进度,单独整理了一份教案。
这个世界没有《三字经》、《千字文》,更没有《论语》、《诗经》等经义典籍。
诗词歌赋也只有歌,且是民调,不登大雅之堂。
县学里一般教的都是《字义》。
府学修得是《国礼》和《鉴文》。
而州学则以《御》、《治》、《农令》等科目为主。
原主的童子试,考得就是字义。
《字义》顾名思义就是字的本义,是由前朝大贤所著,立册七百余年,为蒙童开蒙之书。
收录单字三千,每十字为一册,字下有注解,言明字的来历与用法。
虽是开蒙之书,却多藏于县学、府学之中。
私学一般都是靠先生转述,或是得到的残篇。
原主家的《字义》也不全,只有半部,是原主父亲自己从府学抄刻所得。
学堂里现在主要教得就是这个。
商榷利用系统获得了这些书册。
趁着养病期间,将这些都学完了,这才有了考举人的底气。
他考举人不为当官,而是想以此为名,把原本世界的经典传承在此界发扬开来。
就算不能毕其功于一役,也要留下些印记,传于后人。
《三字经》和《弟子规》原文他已经增删完毕,篆刻成册,只是注解还未成书。
光是这些,就堆满了一整间屋子。
难怪古人常用学富五车来形容学问渊博。
这次月考就是想看看学生的接受能力,如果他们都习惯了《字义》的教学方式,商榷也无须更改,只把《三字经》和《弟子规》当《国礼》的预册讲解就好。
学堂开学一个月,每日学习一个字,全月尚不足半百。
商榷根据原主的记忆,仿童子试的出题方式对学生进行考核。
从学过的字中选了十几个字,让学生默写。
因识字尚短,字义只考口述。
这个世界还没有“纸”,所有的书、信都是以竹简篆刻,费时费力不说,还罄竹难书。
学生尚幼,手还握不稳刻刀。
为了安全着想,商榷以木板为底,制了简陋的黑板给学生们用,用白垩代笔书写。
商榷念一个字,学生就在黑板上写一个字。
因为人少,学生们的水平大体如何,商榷一目了然。
学习了一个月,即使每天都有复习,依然写得是春蚓秋蛇,错漏百出。
卢平的考题目,是商榷提前写好的,此时他已经答得七七八八,虽然有微瑕,但整体上还算不错。
以他现在的成绩,今岁入秋可以去考童生试了。
商榷先把默写批改完毕,又考了口述字义。
看着惨不忍睹的成绩,知道这一个月是成果了了。
让卢平先去里间温习。
商榷在黑板上写出了《三字经》的第一小节。
“从今天开始,这黑板上的字不用擦,你们每天都要用白垩描写上面的字,直到你们能记下所有字的笔画为止。”
“现在跟我着读。”商榷拿过戒尺,点着黑板上的字,“人之初,性本善。”
“人之初,性本善。”
“性相近,习相远。”
“性相近,习相远。”
……
卢平原本在里间温习,听见声音,抬头看了过来。
看着看着也跟着念了起来。
第一节的内容并不长,且经过删减,剔除了名人典故的内容,余下共十句,六十个字。
商榷领着读了几遍,然后随意指了一个学生让他站起来读。
虽然还有些磕巴,却从头念到了尾。
商榷又随意点了几个字,也都知道读音。
商榷满意地点点头。
果然啊,还是自家老祖宗的法子管用。
“先生大才!”
听见声音,商榷转头望去,见屋外院内站着一群陌生人。
前面四个一水的青衣长衫,头带方巾,身后还跟着书童。
想来这几人是趁着院中无人自己推门进来的。
冯良正尴尬地站在一旁。
他不过是去后院搬了趟柴火,这些人就自己跑进来了。
要不是看他们穿长衫,一副书生装扮,冯良都想把他们赶出去。
……
有客来访,商榷只好让卢平带着学生们自学。
自己出了屋子,将客人引入正房厅堂。
与别家不同,商榷在屋内留了一处脱履的空地,不似别家要将鞋子脱在室外。
小用见有客人来访,提前迎至门口。
冯掌膳端着冲好的茶水从厨房出来时,瞪了一看还呆立在那的冯良。
有些怨他没看好门户,让外人扰了少爷的清静。
冯良感觉有点冤,目光恨恨地瞪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几个书童,没有要招待他们的意思。
一个书生很自然地盘坐上了主位。
商榷还不知这几人的来历,只好假装混不在意,对另外三人做了个请的手势,在主位对面跪坐下来。
主宾落座,冯掌膳给几人上了茶,她退到门口看着商榷。
商榷冲她挥了挥手,她才行礼退了出去。
走到院中时,又将几个书童请进了西厢的小厅小歇。
小用没有出去,而是跪坐在商榷身后右侧的位置。
此时招待客人多用茶汤,以青茶煮水,配以花椒、盐巴等物,以辛香浓郁为佳。
商榷喝不惯这种茶,就自己买了茶叶制了炒茶。
平时用热水一洗、一冲即可,简单方便。
几个书生看着清透的茶水,皱了皱眉,没有去喝。
商榷不以为意,端茶抿了一口,润了润喉咙。
他从早起就忙着月考、授课,早就口干舌燥了。
此时也顾不得其他,先饮了一盏,“不知几位兄台所谓何来?”
主位上的书生并不接话,只转首看和下首位的另一个书生。
那书生双手交叠于身前,微微前顷,施了一礼,“吾等皆是府学的学子,今日冒昧前来,乃是为荐牌一事。”
商榷平放在腿上的手动了一下,“荐牌?”
那书生又施一礼,又看向主位上的书生,“这位乃是陈国嫡长公子,公子桓。”
“这两位是我的同窗,公子楚,公子祁。”
“吾名梁仲,是子丘先生的弟子,你可唤我公子仲。”
公子?公卿之子谓公子,诸侯之子亦称公子。
故,商榷虽是秀才也不能称公子,只能称少爷。
这几位家中只怕不是公侯贵族,也是士族大家。
商榷正襟危坐,叠手于胸前,躬身施礼,“商榷,见过诸位公子。”
四位公子也供手回礼。
“榷前几日,是得了子丘先生的荐牌。”
商榷看出这几人虽身份有高低之分,但主事的却是一直没开口的公子桓。
对方既然带来了子丘先生的弟子,商榷自然要实话实说。
公子仲见商榷承认得了荐牌,“商生有所不知,这荐牌原是先生留给公子桓的,被夫人误给了商生。”
生,为“先生”的省称,指有才学的人,亦为读书人的通称。
商榷是秀才,有功名在身,又办了村学,故可称商生。
商榷轻哦了一声,没有接话,端起茶杯又抿了一口,感觉茶有些微凉。
没等他开口,小用已经持壶,给他续了一杯热茶。
微烫的茶水升起一道白雾,遮住他的脸,让人看不真彻。
商榷的出身虽不如他们,却有功名在身,要论地位,比他们还高些。
故并不惧怕什么,只是拿不准他们的来意,有些为难。
公子仲等不到他的下文,有些急切,“仲来之前曾着人探听过商生,知商生无科举之意,这才冒昧登门,望商生能将荐牌递还。”
“去给诸位公子换壶新茶来。”
“诺。”小用棒着茶壶退了出去。
商榷琢磨了一下用词,脸上略带难色,“诸位公子有所不知,榷今年确有参加秋围的打算,这才遣小童借着给先生送孝仪的机会,也是想跟先生求一枚荐牌。”
公子仲在一旁比公子桓本人还着急:“先生名下只有三枚荐牌,一枚给了府正的公子尚,一枚给了上科案首斐济。”
“这第三枚荐牌原就是要给公子桓的……”
“仲弟,无须心焦。”
公子桓开口拦下了公子仲,“刚刚在院中听到商生授讲,朗朗上口,简学易记,恕桓孤陋寡闻,竟听不出是出自哪部经典?”
商榷暗暗松了口气,“并非古籍,而是榷闲时,整理抄录所得。”
“哦?”公子桓感兴趣地追问:“可有全文?”
商榷本意就是兴学昌文,自然不会藏私。
恰好小用端了新茶走了进来,商榷就让他去内室,将整理好的《三字经》取了几卷过来。
公子桓将茶杯推至一旁,接过竹简,摊开,平放在桌上。
其他三位公子也各取了一卷看起来。
“首孝悌,次见闻。知某数,识某文……”
公子祁读着读着就停了下来,指着竹简,“这上面的点和圈是作什么的?”
“这是标点符号,用来断句的。”
商榷伸手指着桌面上的竹简,“这是逗号,表示话没说完,后面还有。这是句号,表示一句话说完了。”
“难怪这文初一看,就能让人朗朗上口。”
公子楚一眼就看出了这标点符号的重要性,“若所有典籍行文时,都用上这符号……那岂不是只要学会了《字义》,大多数的典籍皆可通读,非生僻文章均可自学,无须先生讲解了?”
商榷并不认同这种说法,“标点符号只是用来断句,方便通读,经典文义哪是那么容易自学的?”
公子桓看得仔细,拿出的几卷都一一看过。
商榷突然灵机一动,“榷可以将荐牌还于公子。”
公了桓抬起头,看向他,商榷点了点桌上的《三字经》,“还需公子桓帮榷扬一扬名声。”
这个世界的科举制度与原生世界记载的大不相同。
这里的科举制度更像是中考、高考,以为国选才为目的。
科举考试以举荐为主,科考为辅。
县试、府试无需举荐,只要考过即可获得秀才的功名。
举人以上考试,皆需举荐。
有资格举荐学子的,需有进士以上的功名,或在县学任教逾十载的夫子,或各地有声望的先贤名家。
举荐的名额以上届被举荐学生的成绩为准。
学生获得举荐方能参加乡试。过了乡试成为举人,才有资格参加官学的考核。
考入官学进修满三年,才能考取进士。取得进士功名后,还需要参加尚书院的择优试。
入尚书院学习二年,入官场任随行一年,成绩优异者才有资格为官。
故“荐”牌对这个世界的学子来说极为重要。
因为这是入朝为官的敲门砖。
当然,也有其他情况,不用持“荐”牌也能参加乡试。
即,在县、府级以上学府的在籍学员中,有八成以上学员认同其才能,可具名为信,由学府上报至府衙备案,凭户册参考乡试和会试。
公子桓看了看手上的竹简,笑了起来,“只这些可不够。”
商榷一挑眉,“当然不止不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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